“他这个病已经有一年了,”那个看守的人说,“医过一阵,大家以为他好了,送他回去了。不料又发了。一天晚上,他竟然从窗里跳下去。初到这儿的时候,他又是骚动,又是叫嚷;现在可非常安静,整天就这样坐着。”
“他在那里瞧什么呢?”克利斯朵夫问。
他走近凳子,不胜怜悯地瞅着这个被病魔打败的人,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眼皮很厚,一只眼睛差不多闭着。那疯子似乎不知道克利斯朵夫在他旁边。克利斯朵夫叫着他的姓名,握着他的手——觉得又软又潮,丝毫无力,像一样死的东西;他不敢再把它拿在自己手里。疯子把往上翻起的眼睛向克利斯朵夫瞧了瞧,又瞪着前面,呆头呆脑地笑着。
“你瞧什么啊?”
“我等着。”那人一动不动地低声回答。
“等什么?”
“等复活。”
克利斯朵夫打了个寒噤,赶紧跑了。这句话像火箭一般地射到他的心里。
他没头没脑地往森林里钻,朝着回家的方向爬上山坡,因为心绪很乱,迷了路,走进一个大松林。一片阴影,万籁无声。不知从哪儿来的几点火黄的阳光透入浓厚的阴影。克利斯朵夫被这几道光催眠了,觉得周围漆黑一团。他踏着厚厚的针毡,像脉管般隆起的树根常常绊他的脚。树下没有一株植物,没有一片苔藓。枝头上也没有鸟声。树身下部的枝条已经枯了,所有的生机全躲在上面有阳光的地方。再往前去,连这点儿生意也熄灭了。那是树林中间被某种神秘的病侵蚀的部分。各种细长的地衣像蜘蛛网似的包裹着红红的松枝,把它们从头到脚捆缚着,从这一株树蔓延到那一株树,把森林窒息了。它们像水底下的海藻,到处伸着触角。四下里也如同海洋深处一样的寂静。高头的阳光暗淡了。死气沉沉的林中不知怎么溜进了一片雾,包围着克利斯朵夫。一切消灭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乱窜了半小时;白茫茫的雾越来越浓,变得黑沉沉的,刺他的喉咙;他自以为往前直走,其实在那里绕圈子,松树上挂着奇大无比的蜘蛛网,雾气经过的时候在网上留下摇摇欲坠的水珠。临了,天罗地网似的迷阵漏出一个空隙,让克利斯朵夫走出了海底森林,又看到些生气蓬勃的树木,松树跟榉树的无声的斗争。但周围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酝酿了几小时的静默,骚动起来了。克利斯朵夫停下来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