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战争的本能还是渊源于求生和本能。多杀一个敌人,只为减少一分自己的危险,老实说,不过是积极的逃命而已。因此,休戚相关的感觉在军队里特别敏锐。对并肩作战的伙伴的友爱,真有可歌可泣的事迹,使我们觉得人性在战争中还没完全澌灭。对占领区人民的同情,尤其像黑夜中闪出几道毫光,照射着垂死的文明。
军队在乡村或农庄附近发饭的行列边,每每有些严肃有耐性的孩子,手里端着锡桶子在等人家吃剩下来的。有位兵士对我说:“他们这样站在旁边看,我简直吃不下去。有好几次我领到饭菜后,走过去往他们的桶子里一倒,踅回狐狸洞去。我肚子不饿。”
这一类的事情使我想到,倘使战争只以求生为限,战争的可怕性也可有一个限度。例如野蛮民族的部落战,虽有死伤,规模不大,时间不久,对于人性也没有致命的损害。但现代的战争目标是那么抽象,广泛,空洞,跟作战的个人全无关联。一个兵不过是战争这个大机构中间的一个小零件,等于一颗普通的子弹,机械的,盲目的,被动的。不幸人终究非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