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与其解释者无法融通,解释者之间也难有共识,一些人鄙夷的却为另一些人赞赏,双方各执一端。在对立中,旧制度的弊端引起的心理失衡有了肆意表达的出口,在混乱的舆论中,他的形象一次次分裂,一切似乎与之有关,却与之无关。他看着自己的形象,一个捉摸不定的变体,他希望它赶快离开是非之地,倏忽间又来了一个新的。1766年之前的卢梭是启蒙者,开放理智,注重体系精神,之后的卢梭是浪漫派,敏感沉静,又有人文关怀。法国革命前后又有两个卢梭,一个是生命意义的,一个是政治意义的。第一次转变源于残酷的生命体验,从启蒙者到浪漫派尽管是被动的,却是卢梭的选择;第二次转变已脱离他的意志,生前他是病人、启蒙者、戏剧家,去世后,尤其在革命时代,这些身份为人忽视,取而代之的是立法者、革命之父。在美德专制的年代,他的批判者沉默不敢言,热月政变后他们开始反击,卢梭旋即是革命暴力的鼓惑者。
法国革命最大程度上影响了卢梭的形象,它出现于国民公会辩论、报刊杂志、私人通信和街谈巷议里。1790年1月,杜切尼(Bonneau-Duchesne)的描述有些夸大,但不是无中生有:“所有人都在读卢梭,仰慕他。”[2]他的政治理念是1793年《人权宣言》的思想基础,他的美德观与平等观成了革命意识形态,并在政治恐怖时代甚嚣尘上,“人们不会忘记马拉动员群众时手拿《社会契约论》的样子”[3]。争论中,有人说他反对君主制,“《社会契约论》第三卷第十二章是明确的证据”,有人说他赞成君主制,“若身在革命时代,他会同意颁布法令,督促法国政府实行君主制”[4]。有人说他是保守的贵族,“卢梭从未发表类似革命标语的言论,他主张民主制度适合小国家,不适于法国,若亲历革命,他会在贵族一边”[5]。革命派以之为精神之父,他们之间却相互矛盾,“罗兰夫人的卢梭观是吉伦特派的,追求自由,罗伯斯庇尔的卢梭观是雅各宾式的,注重平等,巴贝夫的卢梭观是共产主义的,向往理想社会”[6]。此情景符合法国史学家奥祖夫的评论:任何简单纯粹的复制中可能有背叛。[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