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照后是儿子的“百日”照。他不停地翻过来看自己的“百日”照,又不停地翻过去看儿子的“百日”照,觉得“百日”的自己和“百日”的儿子,都像娃娃鱼。都有点儿古怪,有点儿可笑。古怪与可笑,合成为一种使人顿生怜悯之心的可爱。他是婴儿时营养不良,儿子也是。他的“百日”照是养母临终前交给他的。养母说养父捡到他时,照片在包他的小被里,在他的小胸脯上。那照片后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写着——“此儿生母曲秀芳,生父张德山”。他从养母手中接过照片之时,字迹尚隐约可辨,如今字迹模糊得完全看不清了。如今他早已彻底打消掉了寻找生母生父的念头。谁知他们还在不在人世呢?谁知他们如今还是不是夫妻,不是夫妻的话还有没有联系呢?他们会高兴忽然有一个四十六岁的活得没什么奔头而且活得疲惫极了的大儿子出现在面前吗?如果他活得挺富裕,他倒愿意不计被弃之嫌让他们沾沾自己的光;如果他们活得挺富裕,而且有遗产可继承,他也幻想能沾沾他们的光。
谁叫他们是自己的生母生父呢?可……若他们不但活在世上,而且是一对儿无依无靠穷困不堪的可怜老人呢?……自己的妻子又下岗,失业了……自己还有能力赡养一对儿老人吗?四十六岁的他常觉得自己早已活够了,疲惫得快撑不住了。好比一匹被主人以前使役得太辛苦的半老不老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