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说,没有人在写批评,也不是说,绝对没有够格的批评。有是有的,但是不多,而在这已经极不繁荣的情形之下,多数的执笔者,都是面目模糊,言语支吾之辈。为了称呼方便起见。我为他们铸了一个名词——“二房东批评家”(sublessee critics)。
顾名思义,所谓二房东,是左手取之,右手予之,但自身也难保的一种人。他们介于大房东和小房客之间,顾盼自雄,俨然举足轻重。这种批评家,分来分去,最多分出大贫、小贫两种,而无论是大贫或小贫,都贫于思想,贫于文字,尤其贫于个性,可是落笔写评之际,莫不善于买空卖空,以无为有,以虚充实。他们的所谓批评,大抵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不是作家的点名簿,就是旁人的意见箱,不是海盗版的谣言,就是怔忡症的口吃。这种二房东批评家,真需要《愚人志》的作者蒲柏,挥动他寒芒四射的“双刃剑”,做一次“平庸的大屠杀”,为文坛清出一片净土。
在蒲柏再世之前,我们不妨把二房东批评家们拼起队来,用X光拍一张团体照,分析分析他们的通病。首先,我们发现,二房东批评家们没有自己的见解。他们是一批惯窃,也是盗墓贼,因为他们同样不放过时人和古人,盗罢朱光潜再偷萨特,偷完王国维再盗克罗齐。他们最讲究“根据”,要做到“无字无来历”的地步。即使一个真正的批评家,也必须附丽于一位大诗人或大小说家。二房东批评家们,大概只能视为“寄生虫的寄生虫”,因为他们必须仰赖其他的批评家。但是,如果要说他们全无学问,那是不公平的。与其说他们没有学问,还不如说他们不知如何运用学问。面对纷然杂陈的资料,面对各家各派的理论,他们眼花缭乱,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选择,整理,组织,因而后语不对前言,矛盾百出,重心全无。事实上,一个批评家不但需要知识,更需要观点和立场:观点所以组织知识,有了观点,乃有井然的透视;立场所以决定批评家对作家与读者的关系,有了立场,乃有明确的责任。有些批评家成为二房东,不但是因为他们在学问上隔靴搔痒,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观点模糊,立场暧昧,对于某些新兴的文学,如现代诗及现代小说,又像支持,又像反对,始终拿不定主意,结果我们有了一批“现代掮客”。观点属于智慧,立场则本乎良心。就立场而言,“现代掮客”还不如“古典忠臣”。